— intCELL —

【千百】Darlin(2)

        这段时间废寝忘食的成果被胡乱摊了一桌,全是他修修改改最终淘汰的废弃乐谱。千将废稿拢到一起,粗暴地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直到昨天他才从那几十张修改稿中筛选拼接出最终稿,又重新誊抄了一遍,印象里写完后他躺在床上勉强保持意识又反复看了几遍,还格外满意,将谱子在枕边一放就安心地睡死过去了。但现在他坐到床边拿着吉他再弹了一遍,却回想不起那时在黑夜潜行许久终于寻见微光的欣喜若狂,提起笔想改,笔尖停在纸面上游移不定,胶着半天最终也只留下一个刺眼的黑点。

        千放弃地吐出一口气,扔开笔,掏出手机翻出最熟悉的号码求救。

        几声忙音后,电话里传来万理的声音:“千?”

        “你在哪?”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千开门见山。

        “live house。怎么了吗?”

        “之前的曲子给你看看。”

        “哦,那个已经完成啦?”

        “……算是吗……”千抿抿唇,少见地有些犹疑。

        大约察觉到了什么,电话那端沉默片刻,很快接道:“我一会儿还有课,你现在就过来吧。”

        live house离家不算远,穿过路口再走十分钟就能到,但被头顶的明媚阳光与心底渐生的焦躁轮番折磨,即使路程不长对千来说也甚是煎熬。

        当他轻车熟路地拐进店内时,万理正坐在右侧吧台前。不用看也知道,在万搬出去以后,他们讨论曲子的地点就从家里的沙发转移到了live house的吧台。

        “给。”

        被千突然把谱子拍到眼前的动作吓了一跳,万理瞄了眼他的脸色:“不要迁怒我啊……”因为作不出理想的曲子心情暴躁是常态,谁知道又有什么牵动了千那脆弱的神经。

        千一声不吭地坐到旁边等待。一定还有什么,有什么他没抓住的。细微的,动人的,像是海面的浮光那样,但他无法确实地触碰到它。

        “这不是很好嘛!旋律很好听,编曲丰富但也不会显得很嘈杂,很好啊。”

        听到万理毫不吝啬的夸奖,千的脸色却不见舒缓:“是吗?”

        “你觉得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就是……感觉。”

        “什么感觉?”

        “不知道。”

        “连方向也没有吗?”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还有什么想传达出来的。但他说不清是什么。他伸长手想去触碰,但海面的浮光被他带起的波纹晃碎,于是他又停住了,沉向海底。

        千深吸一口气,脸上现出几分无能为力的茫然:“……我不知道。”既然万都说没问题了,是他想太多了吗?这首曲子这样就好了吗?

        对于这种状态的千,万理也束手无策。有时的确能顺利琢磨出更好的完成品,有时却是千过于纤细敏感的错觉,也许那是正确的,但以千现在的水平还分辨不出来自审美末梢上的细微颤音,再作任何努力都是徒劳。

        在千被无处排遣的焦躁与渐涨的自我厌恶淹没前,万理不得不让他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什么去,即使知道继续深入下去这沼下可能藏着宝藏。

        “话说回来,前几天冈崎先生跟你提的出道的事,你想好了吗?”

        千盯着曲谱,沉默了许久才恍然回神似的抬头:“……没。”

        “出道就能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歌了啊,你不是一直这么希望的吗?为什么还要犹豫?”万理很是不解。作为一直支持着千的音乐的友人,他很高兴也很希望千能以音乐为生。好不容易才站上了第一层台阶,千本人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

        “千?”

        “……出道了就要听事务所的安排了吧?”

        “啊?应该是吧。”

        “还要被迫上些莫名其妙的深夜番组像猴子一样逗人发笑。”千皱着眉,有些不情愿。

        “喂喂你这话对所有电视明星都很失礼啊。”由衷担忧千出道的未来会不会把业界的人得罪个遍,万理又宽慰道,“而且这只是一种宣传手段而已,为了把千的魅力和你的歌宣传出去。”

        “不想去。”

        “你是小孩子吗……”万理无语。

        千低下头不理他。

        “为了你的音乐,努力忍耐一下吧?”

        一开始本来就只是想唱歌而已,其他事既不擅长,也不想做。现在为了最喜爱的事,竟然得被逼着做些无聊的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千有些愤愤,又想不出什么确实的辩驳,只能将那些扰人心烦的杂音压抑在心底:“如果我的曲子……”

        “?”

        千顿了顿,闷闷说:“谁在听了之后都会沦陷,就像俄耳甫斯的琴声那样,这样我的歌无论传向哪里,老头也好,恶犬也好,都不会阻挡了。”

        “即使是俄耳甫斯,如果一直停滞不前,音乐也是无法传到人间的啊。比起地府的恶犬和艄公,还是弹给乐土的大家听更好嘛。”

        被万理的话噎了一下,千撇撇嘴,小声反驳:“弹给恶犬和老头听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懂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万理叹了口气,虽然还想再劝两句,但已经差不多到上课时间了,“到点了,我先走了啊。”

        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千也跟着站起身。店门外正值中午的日光耀眼得过分,从昏暗的室内一下子转到明亮的室外,千被刺得眉间发疼,忽然回想起早晨那个亮晃晃的笑容。要说生活在乐土之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为了唱给那样的孩子而努力吗……即使用乐谱遮在前额,也不得不半眯缝起眼,千心想,不,比起要被太阳灼晒的乐土,也还是待在阴凉的地府更好吧。


        “干杯——!”

        刚开学,大学里各个社团的招新异常火爆,每天都有不同的社团在举办免费聚餐。有人在进大学前就有了看中的社团,也有不少人还在犹豫,学长学姐们就抓住聚餐的时机进行宣传。

        “来我们社团吧,春原。”“请务必考虑一下我们辩论部!”“百君跑步很快啊,有没有兴趣来尝试一下田径?”“我们”……

        “春原,你就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也不是啦,弓道看上去很帅气呢!辩论部的成濑学姐好厉害啊,我也很想去那里……感兴趣的太多了所以反而决定不了了吧?真是纠结啊。”面对每一个邀请百都嘻嘻哈哈地巧妙糊弄过去了。

        他感兴趣的有很多,但是迟迟没有下决定的原因是,真正想去的,他真正爱着的是——

        一半出于逃避现实,一半出于本就喜欢热闹的聚会,也喜欢和性格各异的人交朋友,在开学的一周以来的晚饭时间百几乎都是穿梭在商业街的不同餐厅里。

        “啊,百!这里这里!”隔着人群,坐在甜点桌后面的三月向他招手,旁边的大和也向他举杯示意。是在前几次的聚餐上认识的同届新生。

        听到三月的呼唤,百将杯子举高避过匆匆走过的女孩子,小心地移动过去。走近后百才看到两人旁边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像千先生一样,是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长相,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金发……是外国人吗?

        “他叫六弥Nagi,是来自诺斯美亚的留学生。”三月向百介绍。

        “Hello,Mr.Momo,初次见面。”Nagi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操着奇怪的口音但音调却像念诗似的富有韵律。

        “哦哦——初次见面!我可以叫你Nagi吗?”

        “当然。”Nagi微笑回答。

        察觉到周围轻微的骚动,大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如果去参加联谊,绝对不会带上Nagi。”

        三月附和:“啊我懂。”

        “Why?!Yamato,Mitsuki,你们要抛弃我吗?”Nagi一脸受伤地大叫。

        百夸张地感叹:“呜哇我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女孩子聚焦过来的灼热视线了!这就是帅哥的力场吗?”

        “是吧。”“是啊。”“What?”Nagi依旧一头雾水。

        “不过这次来的人还真多啊。”大和看向房间中央的人群聚集处:“这次好像是茶艺部、弓道部和足球部三个社团联合举办的聚餐吧?”

        “茶艺部啊,难怪还有这么多女孩子也来了。”

        “Mr.Momo,很擅长足球,为什么不去参加足球部?”

        “啊咧?Nagi知道我吗?我有这么有名吗?”百的动作顿了一下,受宠若惊地眨眨眼。

        “Yes!我喜欢日本足球,也是Mr.Momo的粉丝!Mr.Momo在全国决赛的表现十分精彩!”

        “诶全国决赛——那不是很厉害嘛。”大和惊叹。

        “是嘛,可惜最后还是输掉了。”百苦笑着挠挠头,“我郁闷了超久来着。”实际上现在也还在郁闷着。

        三月抬头想了想:“啊这么说起来,我也听周围的女孩子提到过,那个穿黑色球衣的11号很帅,笑起来很可爱,输掉比赛后哭起来更可爱什么的。”

        “等下最后一条是不是有点奇怪。”无视大和的吐槽,三月疑惑地问:“对啊,百你不加入足球部吗?这次说不定就能获得全国优胜了啊。”

        那个在心中盘桓许久的,他不敢去想的可能性被人直截了当地讲出来,百一时哑口无言。

        “Mr.Momo要放弃足球吗?”大约理解了百不同寻常的沉默,Nagi失落地垂下眉,“Oh,那真是太遗憾了。全日本大学生足球锦标赛将失去一颗未来的闪耀明星。”

        “Nagi。”三月不赞同地阻止了,“百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

        “But……”

        “——别、别说得那么沉重啦!我只是觉得其他运动也很有趣,所以有些难以抉择嘛。”百忽然咧开笑容,拍拍Nagi的肩,“比如棒球?打出全垒打的百百也很帅哦?Nagi也会迷上我吗?”

        “Oh,全垒打!”Nagi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百暗自松了口气,又遥遥望了人群一眼。站在人群中心的学长们在费尽口舌地宣传足球部的光辉战绩。现在的他还会不会像当初刚接触足球时一样,有着像围在那边的新生一样的梦想家的眼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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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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